雷小菜

呵呵

喜欢我,别遮脸,任由途人发现

[周叶] 信使 10

嘉兴十八年,距离北疆那场大战已过去十年,天下承平日久,国泰民安。

秋日里,一个雨天,兴欣酒楼来了位客人——当今圣上的亲哥哥,宁王叶修。老板娘陈果亲自下厨,炒了几道他爱吃的菜,主食是水晶虾饺,配着麻辣笋丝,点心是一碟千层酥,一碟相思红豆糕,还上了一壶竹叶青。

酒中浮竹叶,杯上写芙蓉,映着檐外淅沥的雨声,别有一番意味。

叶修每道菜都动了几筷,朝陈果问:“你楼里那个琴师呢?”

陈果一愣,心道酒楼里何时有过琴师。候在旁的王府管事猛打眼色,她心中一动,想到叶修还病着,他说的应是十几年前的旧事。陈果为他斟满酒,顺着道:“那人存够盘缠,回家去了。”

叶修点一点头,转着酒杯又道:“包子怎么还不来?不是约了青龙帮在此见面,怎的不见人?”

这件事陈果却不知晓,虽已过去数年,此时听了,仍不禁在心里磨刀,原来这俩混蛋当时还约战了什么青龙帮,地点居然选在她的酒楼。她一时想得远了,叶修却没再说什么,等她回过神,陪着叶修喝了两杯,见他很中意那碟相思红豆糕,便吩咐厨子多做一些,给他带回府吃。

陈果借着这个机会,留下小伙计先招呼着,叫上管事到后院说话。陈果问:“王爷好些了吗?病可有起色?”

管事摇头,叹气道:“殿下仍是老样子,记事糊涂,前前后后换过三批太医,也没瞧出甚么名堂,倒是按着张太医的方子,殿下喝过药,精神了许多。前些日子,还给周将军写了信,周将军……都已去了十年了啊。”管家抹泪,声音哽咽。

陈果忆起北疆那场仗,往事涌上心头,脸色便不大好看。管家却没有留意,仍和她说,皇帝每日都来王府,陪殿下说话,看他喝过药才离开。殿下说的尽是旧事,皇帝就顺着他说话。陈果也没细听。

叶修离开时,雨已经停了,只是天仍阴着,他放在廊下的伞忘了拿。陈果站在门口望,见随行的侍卫几个起落隐去身行,和管事一道紧跟在叶修身后。雨刚停,街上行人稀少,叶修的身影渐行渐远,经过清华楼时,他忽然停下,看了看楼前那棵枫树,伸手摘下一片叶子。

陈果一直望到他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,才收回目光,转身时,听小伙计颤抖地叫道:“掌柜的,你快来看看,这是金叶子啊!”

陈果进了屋,见小伙计双眼直勾勾盯着桌上一物。那东西金澄澄的,竟是一枚由黄金打造成的柳叶,做工甚为精巧。小伙计在衣襟上擦了把手,才将金叶子拿起来,颠了颠,说:“是真金罢!掌柜的,你莫笑,小的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金子,刚才那位客官看着一副病夫模样,却好大的排场,一出手便是一片金子,是个怎生人物?”

小伙计是陈果新雇来的,听说才刚到京城不久,自然不认得叶修。陈果接过金叶子,道:“甚么病夫,有眼不识泰山,那是宁王殿下,他头回来酒楼喝酒也留下这么一片叶子,他这是病糊涂了,还当是十几年前……”说到这里忽然止了声,时隔多年,今时今日她方才明白,当年叶修为什么会留下一片金叶子。她又看了看那片叶子,无奈地低低笑道: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普天之下唯有宁王有这种金叶子,他根本是故意留下的,为的就是等他的周将军发现,等他的周将军找到他。陈果回思往事,依稀记得初遇叶修时不是这样一个阴雨天,而是初夏里艳阳高照的一天,那时京城还没有兴欣酒楼,她的酒楼是开在临安,她的伙计也不是现在这个,那是个更不得了的人物……

嘉兴四年

六月的江南,天已大热起来,太阳毒辣辣地灼烤着大地,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响,好似阵阵奔雷从天边滚过,一彪人马朝临安城急驰而去。经过路边茶棚,一时喝茶的、纳凉的俱伸脖子观望,但见那行人腰悬单刀,清一色全是武官打扮。

再一望,领头的军官却甚为年轻,不过十七、八岁的年纪,当先骑一匹高头白马,目若点漆,脸似玉雕,模样极清俊,倒像是个贵公子。他旁边的武官一脸精悍之相,边纵马急驰,边说道:“将军放心,酒楼内外人手均已布设妥当,想来这一次王爷……”声音越来越远,剩下的话却已听不清了,那一彪人马眨眼间便掠过茶棚,奔出数里之外。

茶棚里的看客又都缩回脖子,继续吃茶聊天,其中一人仍不住朝那行人离去的方向远望,转头呷一口茶,道:“这帮官爷去城里做啥子?瞧这架势像是要抓人?”身边一人道:“你没瞧见城门口贴的告示?”那人道:“早瞧见喽,不就是抓那江洋大盗,都贴得多久了。”身边人嘿嘿笑了笑:“老哥呐,你说的可是老黄历了。”跟着压低声音,“我说的,是皇帝家的事……”城门口那张告示有不少人都看到了,他起了话头,众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。

临安城最好喝的酒是兴欣酒楼卖的女儿红,入口犹如火烧,又有一丝清甜萦绕于唇齿间,爽辣浓烈,就像那酿酒的姑娘一般。酿酒的姑娘就是酒楼的老板,陈果。

陈掌柜拨着算盘珠子,看小伙计将偷食的野猫赶了出去,忽听得外面有人道:“兴欣酒楼。包子,你是约在此间罢。”一声音应道:“不错,就是这里。老大,你和这小子先进去,我去周围探探便回。”第一个声音道:“怕他甚么!”说着门口竹帘被挑起,走进来三人。

当先那人上唇蓄着一字胡,手拿一把折扇,不知是热得还是怎的,很没精神的样子。另一人脑后扎着一根小辫子,一身草莽之气。待看到第三人时,陈果不由皱了皱眉,那人布衣方巾,书生模样,只是衣衫凌乱,方巾上还沾着几根稻草,形容很是狼狈,似是饱受摧残。他双手像被甚么捆着,那小辫子挨他极近,故意用袖子遮着,陈果瞧不大清楚。

小伙计引着三人朝里走,寻到一空桌,那一字胡懒懒散散地坐下,摸出一物,抛给小伙计,道:“上一壶好酒,再来几道拿手的小菜。”那物件在阳光下闪着灿灿金光,划着弧线落进伙计手中。陈果看得分明,那是一片金叶子。小伙计唤过酒菜,将金叶子交给陈果。

兴欣酒楼是陈果祖上的产业,她老爹在她十六岁时生了一场大病,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,只留给她这么一间酒楼。她那么一个小姑娘,接管酒楼后,却经营得有模有样。她老爹生前一直想到京城看看,却未能如愿。陈果记挂着这件事,想着人虽然不在了,但有朝一日,她定要将兴欣酒楼开到皇城根底下,以了她爹生前遗愿。

陈果经营酒楼数年,每日坐迎八方客,自是见识不俗,像这样出手阔绰的江湖豪客,也见得多了,只是那书生让她微微起疑。金叶子虽然珍贵,但陈果更喜它精致可爱,毕竟女孩性子,只当小物件一般喜欢,心想等下拿给柔柔看。

这柔柔是酒楼里的一位琴师,名叫唐柔。一年前,她初到临安时,被小贼偷了钱财,流落到酒楼边打工边存盘缠。她比陈果小上几岁,两人性子相投,很是要好。陈果正这般想着,只听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,却是唐柔抱琴出来弹曲。这支曲还是前几日两人一起谱的,陈果一面听曲算账,一面暗自留意那三位客人的动静。

那厢伙计早已将酒菜端上桌,一壶女儿红,配着三道热菜三道凉菜。一字胡和小辫子喝酒吃菜,那书生却木桩似的呆坐着。小辫子怕人瞧出端倪,松开他一只被铁链捆住的手,凶狠狠地威胁:“先给你解开,你老实点啊!”又塞了筷子在他手里,吓唬他道,“吃吧,说不定是你最后一顿。”书生凄凄惨惨地夹了块肉吃,想要说甚么,却苦于哑穴被制,发不出声。

一字胡听着曲,但觉琴音叮咚,悠扬流淌,好似清风拂过,稍减暑意。一曲未毕,街上忽传来一阵喧哗之声,食客都朝窗外望,邻桌一个年轻汉子更是直接跑出去看热闹。片刻后,那人又跑了回来,坐下朝同伴道:“那告示贴到城里来了,满街满巷都是,天下要大乱喽。”左首那人哦了一声,道:“终于贴到城里了吗?”右首那人却一脸茫然,问道:“甚么告示?出了甚么事?”

年轻汉子道:“兄弟,你消息未免太不灵通,是城门口那寻人的告示,你猜告示上写着甚么?你定猜不到。”右首那人问道:“写了甚么?”年轻汉子道:“告示是官府贴的,要说寻人,却没有画像,上面只写着一句:混帐哥哥,你又跑去哪里?还不回家!”那人惊讶的啊了一声:“怎的如此古怪?”年轻汉子压低声音:“听说宁王私自离京,皇帝正派人找他。”

市井流言盛传,今上坐的位置本该是他亲哥哥宁王殿下的。年轻汉子说,宁王离京,就是逃脱升天,蛟龙一朝入海,日后必有动作。

一字胡听着三人说话,心里想着,二弟是不是也像市井流言那样想,是不是也觉得他会夺国篡位。他斟酒饮了一口,觉得女儿红当真名不虚传,那酒水如一团烈火滚过喉头,仿佛要将人灼伤。

这一字胡就是当朝天子叶秋的亲哥哥,宁王叶修。先帝子息单薄,一生只得这么一对皇子,一个封为宁王,一个封为康王,好在这两个儿子都十分厉害。正因如此,当时立储之事一直悬而未决,对于到底册立谁为太子,老皇帝也是几多踌躇。

叶修也曾想过,到底他与弟弟谁做皇帝,那时他还年少,觉得不管将来两人谁做皇帝,总归这万里江山是他叶家的天下。等过了几年,回头再看,方觉天真。老皇帝数次召他进宫深谈,见他始终如此态度,便最终定下决心,立康王为太子。叶修反而落得轻松,也觉得弟弟会是个好皇帝。

立储的前一天,老皇帝留兄弟俩在宫中用膳,皇后亲自给爷仨做了汤羹。饭桌上,叶修笑着说,当效法贤王,辅佐弟弟成为一代明君。叶秋也笑着回敬,皇兄只是想偷懒罢了。一家人其乐融融。实则老皇帝也知道,若论才能,两个皇子当是不分上下,但以叶修的性情,当了皇帝恐怕会很辛苦,还不如做个亲王逍遥自在。

不料,此后,却渐渐有流言传出,康王能为太子是宁王让出来的。叶修还曾听府上的幕僚说过这样的话,当时他只一笑,道:“以太子之能,本王何须相让。”

有叶修这句话,老皇帝驾崩时走得很安心,国家繁荣昌盛,他的两个皇子不仅一般优秀,还十分和睦。

叶秋登基后,改国号为嘉兴,彼时兄弟情意尚在,因宁王爱吃杨梅,他还特意下旨,将杨梅定为宫廷贡果,命天下广泛种植。可惜好景不长,或许民间流言和一个同胞亲王的存在,终始皇帝感到不安,兄弟间开始不断的试探、猜忌,叶修与哪个臣子走得稍近些,皇帝都要分别将人召进宫旁敲侧击一番。

叶修终于忍受不住,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溜出京城,散心去了。

离家出走这种事,他年少时常做,只是那时他是偷溜出皇宫,在京城里晃悠。要是他晃悠到黄昏还没回宫,叶秋就会召集侍卫太监,到城里大街小巷张贴告示抓人。告示上写的就是那句:混帐哥哥,你又跑去哪里?还不回家!

这种戏码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回,京城百姓习以为常,见怪不怪。老皇帝对两个皇子也是宠得没边,由着性子胡闹。

那时叶修看到告示上的话,会笑着嫌弃:“笨蛋弟弟,又把我暴露了!”

而此时,在兄弟几近反目的今天,再从旁人口中听到这句话,叶修心中只剩一片苦涩。昔年种种,已不可追矣。叶秋找他回去,是因为挂念他,还是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安心。他不该这样猜疑自己的弟弟,心里觉得不应该,可意识里还是会想。他与叶秋之间,终究隔着什么,再不能如小时候那样了,可能就是隔着那把龙椅。生于帝王家,大约注定如此。这样一想,心里竟好受了些。

他走后,皇帝接连派了数波人马去找,可天下之大,纵然皇帝想找一个人,也不是那么容易。叶修有意躲着,数波人马寻了一年,连个影子都没找到,只是这一次不同了,皇帝派来的人是周泽楷。

天下兵马三分,皇帝握着守卫京师的禁卫军,剩下的,一分在本朝大将韩文清手中,另一分则是周谨老将军掌管的飞骑军。周泽楷是周老将军的孙子,周家的独苗,他父亲在他两岁多时为国捐躯了。嘉兴二年,周泽楷被皇帝钦点为武状元,此后一年,周老将军挂印卸甲,周泽楷接过兵权,被封为飞骑将军。

皇帝为什么派周泽楷来?是巧合?还又是一次试探?他与手握重兵的周将军亲近,皇帝又要担心龙椅摇摇欲坠了。总归不会是因为他喜欢周泽楷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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